杨秀清——此人出生在广西桂平县,家里很穷,成分贫农。最早,他和西王萧朝贵,跟着南王冯云山加入了拜上帝会。
1848年的时候,冯云山走霉运,被捕后关在桂平县监牢里。当时洪秀全又在广州,拜上帝会这个组织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。这状态很要命,人乱心也乱。
乱世的特点就是总能给一些人创造机会。杨秀清脑子活,假托“天父”下凡,站出来稳定大局。“天父”当然是臆想出来了一个神,雷同于上帝。杨秀清把自个儿塑造成“天父”附体,是需要一些勇气的。不像现如今,花钱消费就是上帝了。那会儿得先忽悠完自己,再去忽悠别人。
于是,有“天父”还有“天兄”。萧朝贵和洪秀全配合,假托“天兄”附体。自此,杨秀清、萧朝贵一跃成为太平天国的首脑人物,洪秀全以“天父之子”的身份,被称为天王。冯云山为南王,韦昌辉为北王,石达开为翼王。领导班子就这么建立了。
杨秀清在领导班子的成员中,可以说是出类拔萃。这个贫农家的孩子,虽然没什么文化,但天生具有领导才能,英明过人,行事雷厉风行,赏罚分明,从而独领军权。这可是实权,全军上下无不敬畏。
这样一个相当了得的人物,谁敢对他下毒手呢?
清廷方面当然做梦都想除掉这样厉害的角色,准确地说,不单是想除掉他,而且是想除掉整个太平天国,杀光他们所有人。可是,清廷方面没能做到,却有人帮了他们的忙。
这得从咸丰三年,公元1854年3月说起。洪秀全进入了南京,改南京为“天京”。以此地作为太平天国的国都。
杨秀清则指挥太平军进行北伐和西征。北伐军在李凤祥、李开芳的统率下,兵锋直指北京城。西征军在翼王石达开的指挥下,大败湘军水师,江西十三府的七府一州五十余县全部被太平天国军占领。
同年6月,石达开等又击溃了包围天京的清军江北大营和江南大营。当时的钦差大臣向荣战死。
这一系列的战争,给清廷以沉重的打击。
这时候,长江千里,西自武汉、东到镇江,都成了太平天国的地盘。这一时期,也是太平天国的鼎盛时期。可是,也就在这一时期,祸乱就像地雷一样悄悄埋下,这个祸乱有一个词可以很清晰地说明,就是——内讧。
内讧有一个显著的特点:开端具有隐蔽性,从面和心不和到大张旗鼓争斗,有一个矛盾积累的过程。
太平天国达到鼎盛期后,其头头脑脑们显然被胜利冲昏了头脑。这一场农民革命难逃一个宿命,那就是以封建君主思想为最高理想。即便他们的革命成功了,也不过是以新的不平等取代旧的不平等,换汤不换药。
当初造反是活不去了,有饭吃有衣穿谁没事造反。那时他们的欲望很简单,只想吃饱饭穿暖衣,有妻儿有个家。造反取得一点成绩以后,欲望就不再简单了,他们开始了一场模仿秀——模仿曾经站在他们头上那个阶级的生活方式。
这场模仿秀具体说来有四点。
一、享乐
太平军占领武昌后,天王洪秀全就吩咐手下,为他挑选美女六十余名,供自己娱乐。已然过着帝王一般临幸夜生活。
二、奢侈
占领南京,建立国都后,这位天王马不停蹄地修筑王宫,大兴土木。
三、等级
天王洪秀全临朝,和皇帝没有什么区别,除了杨秀清、韦昌辉、石达开几位外,其他文武官员都排列在大门外,按礼仪跪拜,山呼“万岁”。实际上,这时候的洪秀全和其他诸王已经不是结义兄弟的关系了,而是君臣关系。
四、摆谱
譬如天王发布了一条诏令,规定他的臣下对他的子女,以及其余诸王的子女要用不同的称呼。
又譬如,东王杨秀清打府里出门来,“开路要用龙灯一条,计三十六节,以钲鼓随之,其次则绿边黄心金字衔牌二十对”,等等。
再譬如,太平天国的官员出行都要坐轿,天王的轿夫多达64人,东王轿夫少点儿,48人,依次递减,北王轿夫32人,翼王轿夫16人,级别最低的两司马也有4名轿夫。
共同打下来的地盘,地位和待遇却不一样,作为结义兄弟心理自然开始不平衡。可以这么说,在几位诸王心里,顶多把洪秀全当大哥,没当成“圣上”,怎么说呢?都是哥们儿,一起并肩杀敌浴血奋战不分彼此,你能当皇帝,为什么我就不能?
尤其是东王杨秀清,早不满足只掌握军政而已,他要与天王洪秀全平起平坐。于是,咸丰六年,清廷的江南大营被击溃。
那么,洪秀全真的心甘情愿与杨秀清平起平坐吗?他就如此妥协了吗?当然不。
洪秀全很沉得住气,他答应杨秀清称万岁,并为他举行典礼,只不过是缓兵之计。他很清楚当前的处境,自己这个天王基本上是形同虚设,并无实权,在无力还击的情况下,只能是秘密谋划,瞅准时机干掉对手。
谋划的第一步就是与翼王石达开和北王韦昌辉联手。石达开对杨秀清称万岁不服,韦昌辉更是对杨秀清恨之入骨。对韦昌辉来说,诛杀杨秀清不仅是辅助天王,而且是报仇。
这韦昌辉为何对杨秀清如此仇恨呢?
咱们来瞅瞅这个人的背景,这个人和杨秀清不一样,他不是出身在贫农家庭,他的父亲韦元玠是个小地主,在金田村有二百多亩田,韦家也算暴发户。有钱却没势力,常常受当地豪绅强宗的欺负。
韦元玠一心想让儿子韦昌辉考取个功名,光有钱不行,咱得有文化,才能光宗耀祖,抬高韦家地位,不再受气受欺负。可韦昌辉这小子哪是做学问的料啊,打小就华而不实,嘴巴油滑,好抖机灵,好在村里人面前出风头,村里人就送了他一外号,叫“花头鸭”。如今谁要有这外号,估计就得被人当成男妓。韦昌辉没这嗜好,他只喜欢赌博。有一次他去桂平县应试,考试前把长衫输掉,光着膀子进考场。至此,屡试屡败,连个秀才也没考取,韦元玠只得咬牙掏钱,给儿子捐了一个监生。
这个“花头鸭”本不会有什么出息,可被萧朝贵和冯云山瞧上了,他们知道韦家是富户,又常受强族欺压,要起义要打天下就要经费。于是萧、冯二人动员韦昌辉加入了拜上帝会,韦昌辉是个不甘寂寞的人,当即入了会。儿子前脚加入,父亲韦元玠也跟着加入了。
金田起义时,韦家父子捐钱捐粮又提供掩护,立下大功。太平天国起义后,在永州天王封五王。韦昌辉被封为北王。后来,南王冯云山和西王萧朝贵相继战死,这么着韦昌辉成为仅次于东王杨秀清的太平天国领袖。
公正地说,攻克南京建都初期,韦昌辉是有功的。那时他主管军事,在北王府搭建高高瞭望楼,一旦敌军攻城,韦昌辉就亲自登上高楼指挥,白天以吹角摇旗为号,夜里则以悬灯为令,将士们就以号令出击,力战清军。
可是,一见韦昌辉能干有功,东王李秀清便处处压制、羞辱他。接着就发生了几件事。
第一件事:剥夺兵权。
杨秀清先是在北王府发号施令调兵遣将。而后,下令将韦昌辉的军权转交给翼王石达开。将保卫国都天京的指挥部由北王府改设于翼王府。
不久,杨秀清又将他调离天京,派到湖北去任督师,刚出京城,又被调回,改派石达开前去。
第二件事:追查失职。
太平天国甲寅四年二月发生了“激辩水营”事件——“韦昌辉派部下张子朋乘船上犯湖北,张子朋性情凶狠,因为争船只,责打水营多贼,众心齐叛。”
杨秀清以此追究韦昌辉的失职责任,将韦昌辉打了数百杖,几天都不能起床。
第三件事:杀其兄长。
韦昌辉的哥哥与杨秀清的妻兄为争夺房屋发生争执,大舅子杨秀清很生气,要杀了韦昌辉的哥哥。而且还不亲自动手,要求韦昌辉亲自治罪。韦昌辉被逼无奈,给自己哥哥定了个五马分尸的死罪。
从这几件事可以知道,韦昌辉对杨秀清充满刻骨的怨恨。那么,表面上韦昌辉是什么反应呢?一般情况下,哪里有压迫,哪里就有反抗。韦昌辉却大不一样,他越是受到东王的压制和羞辱,越是对东王毕恭毕敬百依百顺。他能忍。
忍能成大事。无数历史经验告诉我们,逞匹夫之勇的无一不是惨败收场。韦昌辉就忍了下来,他越恨东王,面上就越做出一副畏惧的样子。让杨秀清以为,自己的权威完全把韦昌辉震慑住了,他被自己压服了。
相形之下,韦昌辉就奸猾多了。他有两副嘴脸,一副迷惑杨秀清,一副给了天王洪秀全。在天王跟前,韦昌辉时刻表现出对领袖的忠诚和爱戴,以博取信任。尤其是杨秀清假托“天父”附身要杖打洪秀全时,韦昌辉舍身要代替受罚。这一点让洪秀全很感动,又越发信任这个北王了。
因此,天王决定除掉杨秀清,是韦昌辉千载难逢的机会。他与石达开密议,要斩草除根,不但要诛杀杨秀清,还要诛杀杨秀清的三位兄弟杨元清、杨润清和杨辅清。
可是,韦昌辉和石达开还没商议妥当,杨秀清就已经敏锐地嗅到了杀气。
我们知道,但凡生死关头,先下手为强,后下手遭殃。当你确定危险步步逼近时,不应该是退缩,退缩只会让自己像狗一样逃窜,结局是像狗一样被杀死。因此,最聪明的方式就是:迎上去打,让对方措手不及!
杨秀清的方式则比迎上去打更胜一筹,他来了个釜底抽薪。怎么干的呢?他命令韦昌辉赶赴江西任督师,命令翼王石达赶赴武昌任督师。这样,既瓦解了对方联盟的力量,又让危险远离自己身边。更关键是,北王和翼王一离开,他就可以加害洪秀全,除掉天王,再回头收拾韦、石二人,而后一统大权。
主意很不错。接到诏令的韦昌辉和石达开不得不上了路。但杨秀清万万没想到,就在他策划伺机夺位、谋害洪秀全的时候,却被他自己的心腹给出卖了。
这个心腹是谁呢?
他就是陈承容。这个人加入太平天国很早,可他放弃高官的位置,甘愿在东王府里做下人,干什么呢?专职侍候东王的两个儿子。他这么做自然是有原因的,因为东王曾经杖责过他,由此他怀恨在心,表面上假装对东王恭敬奉迎,久而久之,被东王视为可信的心腹。
这说明当别人妥协的时候,千万别认为对方软弱,那是对方静待时机给你致命一击。陈承容就是如此,他暗中向天王告密,说东王杨秀清称了万岁还不满足,还要杀王篡位。不但告了密,陈承容还自告奋勇,说自己愿意替天王杀贼。
得到通报的洪秀全,终于下了决心,他下密诏将韦昌辉、石达开,以及丹阳督师燕王秦日纲速回天京,共同诛杀东王杨秀清。
韦昌辉接到诏令,率领三千精兵,火速从江西赶回天京。与此同时,秦日纲也从江西赶回,和韦昌辉会合,密谋行动。
公元1857年7月26日夜,韦昌辉、秦日纲等人马进京。这时候,陈承容奉天王密诏已经带来一批人马在城内接应。虽然守卫天京的是东王的直属军队,但陈承容是东王的心腹,韦、秦二人又有天王的诏旨,因此没人起疑,也无人阻拦。韦、秦的人马很快控制了城内的重要地带,并领重兵将东王府四周的街道包围。这时已是凌晨,可怜的东王杨秀清太大意了,此时他还在梦中,即便不在梦中,杀局已定,他也无法幸免一死。
韦昌辉一声令下,兵士杀入东王府,将东王府变成一片血海,然而,这场残酷的杀戮才仅仅是个开头。
杀戮行动一开始,韦昌辉就有自己的想法,他对东王仇怨太深,非要对其斩草除根后才快;还有一点很重要,他要获得更大的权力,势必就得将天京城内东王部属和将士全部消灭。于是,他假传了一条天王诏令——由于他和秦日纲滥杀东王亲属,天王杖责他们四百,并要东王部下前来监督。
东王的部下来了五千多人,亲眼看着韦昌辉被杖打。这些前来观看的将士都是缴了武器看现场直播的。眼见杖打是真,韦昌辉和秦日纲又极为顺从,将士也就没有任何警惕。此时,早已武装到牙齿的韦昌辉部军队突然开始了围攻和屠杀,把五千将士全部屠杀。紧接着,韦昌辉下令,对天京城内与东王有关的其他人员进行屠杀,不分文武、男女老幼,包括婴儿也不放过。
这场大屠杀持续了两个月,从天京城门推出来的太平天国文武官员、将士等两万多具尸骸,顺江而下,把长江染得赤红。
整座天京城变成一个恐怖的死亡世界。
就在这场屠杀开始的时候,石达开回到天京,他要求洪秀全立即制止韦昌辉的行为。意想不到的是,洪秀全竟然拒绝了他。为什么呢?因为洪秀全是在利用韦昌辉。
《石达开自述》中说:“故意加封杨秀清为万岁,激韦昌辉动手。总之利用杨秀清和韦昌辉的矛盾借刀杀人,杀死杨秀清和东王阖府,甚至使用圣旨诱杀杨秀清余部。
”如果是这样,韦昌辉设苦肉计诱杀五千将士的行动,是得到洪秀全认可的,那条杖责他和秦日纲的诏令,并非是假传,而是出自洪秀全手谕。
石达开显然没有料到这一点,他以为洪秀全会支持自己,所以没带兵就进城了。可是当他和韦昌辉都见面后,他才发现自己的处境危险,连忙跳城逃走。
石达开出城后,要求洪秀全诛杀韦昌辉以谢国人,可洪秀全拒绝了他的要求。与此同时,以“反顾偏心罪”悬赏捉拿石达开的天王诏旨却传遍天国各地。
现在我们知道了,韦昌辉在这场血腥屠杀中,只是个报私仇兼夺权的执行者,洪秀全才是真正的元凶。他对付石达开与诛灭杨秀清的手段如出一辙——他想利用自己的圣旨加上韦昌辉的势力,一举除去石达开。
可以想见,假如石达开真的被谁取了首级去领赏,洪秀全一定会把杀石达开的责任和杀杨秀清的责任一样推给韦昌辉,说自己是在韦昌辉的胁迫下下旨杀石达开的。于是石达开的“英灵”将为他顺理成章地诛杀韦昌辉作最后一次贡献。之后,洪秀全为了表示自己不忘功臣功绩,大约也会照杨秀清之例办理,把自己的某个儿子过继给石达开,再弄个“翼升节”什么的。于是乎,大家都会说天王英明,翼王可惜。
石达开雕塑
然而,石达开在天国军民中的极高威望,是洪秀全没料到的。举国军民拿着捉拿悬赏的圣旨当草纸,各地军队纷纷支持石达开举靖难之旗。当宁国告急,石达开暂缓讨伐韦昌辉,先退清兵之时,他的威望已经达到最高点。而也就在石达开开赴宁国援助陈玉成的前后,向天京方面发出通牒,再次公开要求杀韦昌辉以顺民心,并声称如若不然,将提靖难之师打回天京以清君侧。
眼见借韦昌辉杀石达开的计策落空,洪秀全只得清理门户,表现一下自己的“正义的姿态”。
夏历十月初五,洪秀全亲自带兵,借城外翼王大军的声势,向乱党韦昌辉发起进攻,韦昌辉根本无力抵抗,到了最后,死命追随他的人员只有200余人。这些也被全部杀死,韦昌辉被活捉。他的父亲韦元玠及全家老小全部被杀,只有他的弟弟韦俊此时在武昌与清军作战得以幸免,而后,韦俊投降了清军。
韦昌辉被活捉后,天王下令将他五马分尸,并割下他的首级送到翼王石达开的军中,以接石达开回京。为了一泄天国军民的愤怒,天王再次下令:将韦昌辉的尸体剁成肉块,每块两寸见方。悬挂在天京城内格栅示众,上面标明:“北奸肉,只准看,不准取。”
可谁是幕后真正最奸的黑手呢?答案我们已经知道了。
这场史称“天京事变”的太平天国叛乱虽然平息,巨大的损失却已无法弥补。咸丰三年,公元1853年6月,太平天国形势一片大好,然而,东王遭屠杀,韦昌辉被剁成肉块,成为太平天国迅速衰落的转折点。太平天国败于内讧,死于天王之手。